漫谈古琴那些事（四）

            古琴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早的弹拨乐器之一，其诞生的年代众说纷纭，史料记载三皇五帝个个都崇尚古琴，想必都是拿古琴当礼器，以沟通天地合神明之德，古琴是弹拨的乐器，更是道器、圣器。《诗经》是儒家经典，四书五经之一，《诗经》里关联古琴的佳句颇多，有情有景，音韵铿锵，文采斐然。譬如《小雅·鹿鸣》之“我有嘉宾，鼓瑟鼓琴”、《小雅·棠棣》之“妻子好合，如鼓琴瑟”、《周南·关雎》之“窈窕淑女，琴瑟友之”。更别说“呦呦鹿鸣，食野之苹，我有嘉宾，鼓瑟吹笙……”一群鹿儿呦呦欢鸣，在原野上悠然自得，有朋自远方光临，喜气洋洋，鼓瑟吹笙，载歌载舞，德音孔昭。从小我就很喜欢读《诗经》，有人问为什么呀，当时也答不上来，就是莫名其妙的欢喜。

后来才慢慢知道《诗经》是我国最早一部诗歌总集，收集了自西周初年至春秋时期大约五百多年的三百零五篇诗歌。内容上分为“风”、“雅”、“颂”三部分。“风”是各地民歌，“雅”是宫廷音乐，“颂”是宗庙祭祀之乐，《诗经》对历朝历代的诗歌发展有着深远影响，是文学的源头活水。“女曰鸡鸣，士曰昧旦；子兴视夜，明星有烂。将翱将翔，弋凫与雁，宜言饮酒，与子偕老；琴瑟在御，莫不静好……”妻子说天亮了，雄鸡叫的欢，丈夫说星星在闪烁，我起个早出去射点野鸭和飞雁回来做菜。这首《郑风.女曰鸡鸣》读来颇有情趣，词句循环往复，情感一咏三叹，夫妇俩以诗说事，以诗传歌，平常日子的市井烟火，就在宜言饮酒、与子偕老之间。岁月静好，恬淡祥和，再配合上曲子节奏，鼓瑟鼓琴，击缶栉歌，那一定是一幅极有生活情趣的民俗画卷。

诗歌、诗歌，原本就是“以歌传诗”，歌咏言，诗言志，《诗经》里的国风篇大多是寻常日子里的市井风物、人伦日用，大胆运用比兴手法，反复吟咏，渐渐沉淀为人情、人性中的诗和远方。乾隆盛世年间组织编撰的《四库全书》，按照经、史、子、集四部，囊括了清中期以前传世的优秀经典文献，亦收录了《诗经》的全部古谱。如何让后人领略《诗经》的魅力，融歌唱、音乐、舞蹈于一体，去绽放那亦歌亦舞的浪漫，将祖先们遗留下来的这笔宝贵精神财富弘扬光大，得需要遇到一个对的人。这个人首先有一颗赤子之心，内心里认同且热爱传统文化，还得具备专业素养，要有力量才能担当。古琴教育家、演奏家杨青老师就恰逢其时出现了，在对的时间里遇见了对的人就是机遇，而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。

早在2012年夏天，杨青老师就带领他的弟子们完成了一本精装综合艺术图书——《琴梦红楼》，将古琴音乐与红楼文化深情对接。以文学解读、人物丹青、诗词书法、琴歌等七种艺术形式立体交互式沉浸体验，创新性地推出《琴梦红楼》。融古琴弹奏、琴歌演唱、文字解说于一体的综合舞台艺术，深受红迷、琴友、读者们欢迎。而今面对意义非凡的《诗经》，杨青老师又坐不住了，既然红楼文化能与古琴联袂出演，那么《诗经》也一定有办法完美呈现。他醉心于舞台文化，古琴艺术造诣极深，他常说古琴是华夏民族炎黄子孙的母亲，凭借一颗博大、质朴的琴心，毕生精力都在传承、传播古琴文化，让古琴走入寻常百姓家。他与学生曹雅欣、吴雪盟等将《诗经》中的古琴乐谱拣选出来，甄选了最贴近生活，流传最为广泛的十二篇风诗、三篇雅诗、一篇颂诗，一一进行打谱、整理、编定，反复比对、研磨，力求赏心悦目，老幼皆宜。

历代许多学者、艺术家已尝试多种途径诠释《诗经》，以鲜活的面貌展现给世人，或深入讲解、或配以美图，或译为白话，或佐以歌舞，经典因此而彰显，文艺因此而发展。杨青老师、雅欣女史则继续选择古琴与文学完美对接，让琴声流动于七弦，令诗歌鲜活于八音，琴音铺垫诗意，诗意反衬妙指，诚意正心，相得益彰。“兴于诗、立于礼、成于乐”，中华文化离不开诗，中国人离不开诗，《琴颂诗经》的出版为《诗经》插上了琴音的翅膀，营造出一道绚丽的文化风景，诗、书、礼、乐原本就是塑造国人精神品格的基因所在。

古琴是来自远古时代的音乐密码，声音和雅、旷达、虚远、空灵，是古圣先贤在同我们说话。四季的风穿越前世的回廊，抚一曲千年古琴，微风起于青萍之末，读你成蒹葭苍苍的浅吟低唱，悄然颔首。“知子之来之，杂佩以赠之，知子之好之，杂佩以报之。”丈夫看到了妻子用心持家、操劳，便深情赞美，感激你的辛苦，感动你的温柔，给你我的玉佩，给你我的全部，诗与远方不仅是梦，更是人间烟火的惺惺相惜。
曾看过一部纪录片，男主人叫修一，是一位设计师，英子是他妻子。夫妇俩自力更生在自家庭院里移花接木、栽种四季果蔬，尽一生精力专注耕耘自家庭院。画面很唯美，可以断定多角度拍摄过很多次。初夏时分，圆滚滚的西瓜，敞着肚皮睡在地上，屋檐下的凌霄花绽放出一条花的廊道；当夏的浓荫越来越盛，酒红色的梅子也酿出沁人的芬芳。风起时，满树林的叶子滚动香熟的灿阳，然后随风簌簌落下。一屋、二人、三餐、四季，他们安享脚踏实地的烟火日子，安于相濡以沫的长情陪伴；每次看了都唏嘘不已，完全是“琴瑟在御，莫不静好”的另一种光景，一世淡泊，风雅相随。

手挥七弦性本贵，腹有诗书气自华，古琴中有高山流水、雁落平沙，更有日月同辉，内圣外王。古琴以其淸微亮丽、温润和雅的音质而被誉为华夏正音。唐朝以前声多韵少，唐以后则声少韵多，北方音乐重声，南方音乐重韵，得以流传的文化认知与人文精神终是与时俱进、与人共存。惟愿天下有情人皆能始于初见，止于终老，冷暖有相知，喜乐有分享。
《黄帝内经》有曰：“一曲终了，病退人安”，给病人抚琴一曲，便可逐渐消弭、治愈病灶。五音能疗疾，可病灶究竟怎么退祛、人如何转安，琴声的虚实、刚柔、曲直、强弱如何影响人体脏器的频率、乃至身心变化的数据，有待日后慢慢深入研究。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，就是古琴的振动频率与人体五脏的谐振频率非常接近，人在弹琴、聆听时的虚心与专注，一定是关联其心跳、脉搏、脏器共鸣，达到动荡血脉、通畅精神的作用。孟子在《尽心篇》里提出：“可欲之谓善，有诸己之谓信，充实之谓美，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，大而化之之谓圣，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”。这是一段一段功夫的修养，功到自然成。学问研究是一件严肃且需负责的事，不是邀约几个人，安立一个名字就能招摇上市。

“五色令人目盲，五音令人耳聋，五味令人口爽，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，难得之货令人行妨……”《道德经》的奥义初读不懂，甚至佶屈聱牙，读得多了自然逐渐明朗起来，事务的发展变化是有规律可循的，从量变到质变亦非一日之寒，孔夫子说：“食色性也”，恰到好处，适可而止便足矣。但若过度膨胀欲望，则物极必反，不偏不倚，不左不右，中庸才是道。无度不丈夫，是度量，而非狠毒，请再不要误解，贻笑大方。文人墨客最大的快乐，莫过于寄情山水，畅怀天地。守静笃，致虚极，万物并作，吾以观复；或许我们初见是天地，再见是众生，最后才能见到我们自己。

“椅桐梓漆，爰伐琴瑟”，来自斫琴师的目光是琴面多用桐木，底板多为梓木。桐木需要向阳的那一面，梓木需要向阴的一面。如果看不出阴阳面来，可将木材放在水里，上浮的就是阳面，下沉的就是阴面，这便是“上桐下梓”、“阴阳清浊”，沿袭祖先的传承，蕴含的是天人合一、道法自然的智慧。初夏多雨的季节，是读云的时候，在岳阳湖畔有座小小的孤峰，早晚有云霞在山间流过，是一段无字之诗。洞庭湖上的紫云英，开成一片忧伤的云雾，新茶已采过了谷雨，和风细雨时常打湿了衣襟，淅淅沥沥的心事，渐渐化作天际线上客船长叹出一声汽笛，了无踪影。
夜晚借宿在儿时小伙伴新开的民宿客栈，她嚷嚷着民宿也应该受到非遗保护，还知道古琴是国家级非遗，笑着说要我教她。恰巧我带着一床琴，便告诉她弹琴应右手发声，与左手得韵相结合。弹琴能滋养精气神，增加专注力，凝神绝虑，气定神闲，你有颜值，但用心弹琴后气质更好，从弦与指合、指与音合渐渐到音与意合，次第进步。院里的梧桐树和苦楝树如一幅清简的素描，地上投下诡异的象形文字，桂花树沐着月光，倚风自笑，香气逼人，淡淡的乡愁在月光如洗的夜间，绵延发酵；待明日天朗气清，携琴访友，一把琴、一壶酒、一溪云，作个闲人。

“我问青山何日老，青山问我何时闲？我见众山皆草木，唯有见你是青山，青山已随晚风去，我与沧海化桑田”。很喜欢这几句诗的深远意境，不是闲人闲不得，能闲并非等闲人。三五同道雅聚，无需过多寒暄，颔首致意，对过眼神便是知音。眼下秀气的山坳虽无茂林修竹，可满树的海棠有千千万万玲珑娇艳的花朵，乱烘烘的在繁枝上挤着开，浅浅的红，红得"乐而不淫"，淡淡的白，白得"哀而不伤"，又有满树的绿叶掩映着，竟也兀自陶醉，蓬荜生辉。疫情在即，安居一隅做个闲人，何况有琴陪伴，可赏天光云影，可鉴半亩方塘，坚守内心的风景，你就不会绝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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